困于疫情的环京货车司机：4小时的路程走了五天六夜

“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，是疫情来袭的道路封闭。”

困于疫情的环京货车司机：4小时的路程走了五天六夜

200多公里的路程，河北货车司机“三米”（化名）开车整整走了五天六夜，终于在1月11日凌晨2点回到了香河的家。

三米是香河家具城的货运司机，1月6日从香河县出发前往丰宁县送货。两地均属于河北省，但之间隔着一个北京市。

从香河向西开先上京哈高速，绕北京东六环向北，从北六环上大广高速，然后走京加路，便可直达丰宁。导航显示的这个行程距离大约234公里，不堵车的话只需要4个小时。

三米已经习惯了这个路程，他一般都是凌晨4点半赶在堵车高峰前就出发，上午到达与客户交接卸货后，当天即踏上返程。

但他没有想到的是，1月6日这天，出发一路顺利，返程却倍加艰辛。这一天，河北新冠疫情集中暴发，一共确诊90例本土病例，石家庄藁城区被调整为高风险地区，多条从河北进入北京的高速公路开始管制，要求出示核酸检测阴性证明等，其中就包括三米要经过的路段。

出发匆忙的三米没办法做核酸检测，他只能选择绕路回家，但一路各种阻隔，最终走出了一个创纪录的五天六夜。

不过，三米还算幸运的，如果他再晚几个小时，回家就更遥遥无期。就在他到家的当天，1月11日上午9时，廊坊市固安县政府发布消息称，发现石家庄市一个确诊病例的密切接触者居住在该县，随后又报告已确诊感染。因此，1月12日起廊坊全境封闭管理，所有人接受核酸检测，所有人不得出入。

香河属于廊坊的辖区，著名的京津睡城“北三县”之一，西挨着北京通州，东挨着天津武清，属于河北廊坊的“飞地”。由于距离北京较近，房价偏低，近些年来选择到这里落户、居住的“北漂”越来越多，他们被统称为“环京一族”。不过，疫情袭来，“环京”梦碎，河北就是河北。

截至本文发稿的1月14日上午，此轮河北疫情仍在蔓延，当日报告新增确诊病例81人，而且还出现新增死亡病例1例。这也是中国内地时隔242天后，再次出现的首例本土死亡病例。

疫情不止，封闭不停。司机“三米”们出不去，家具城老板的货也发不走，眼看就要过年了，大家都很愁。

4小时的路走了五天六夜

1月8日早晨6点半，天还没有亮的迹象。三米开着自己新买的4.2米的红色小货车，此时他从丰宁返回香河的路程，已经走了三天。

“你俘虏我心，我就交出自己跟你走，给你全部温柔，可以燃烧宇宙！”车里放着劲爆的音乐。前方三车道上都是车，漆黑中闪烁着一片片鬼魅的红色尾灯。三米拍了这个场景的视频，发了一条朋友圈：“完蛋，堵车了。”

在香河家具城里，有物流快递中心，也有自己单独干的货车司机，三米就是单干中的一位。

“香河的货主要是发往北京、天津、唐山和内蒙古。”香河家具城一位老板娘张小月说。无论是大型物流、快递，还是像三米这样的个体户想往外运货，哪怕是河北省内，也得先到北京和天津。三米从去年12月末基本每隔三天运一次长途货物，其中向西经过北京，去了一次保定；向东经过天津，去了一次沧州。

1月6日，和往常一样，三米开车三个半小时后到达丰宁高速站，但是这次要求出示核酸证明才可以进入县城。不过这个管理并不算严格。“刚开始（检查），说点儿好话就让进去了。”三米说，因为不在疫区，他出发前没有想到需要办理核酸证明。

但出丰宁去北京必须有核酸检测阴性证明，这个说好话没用。就在1月6日当天，北京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宣布，明确强化河北进入北京的通道管控，严控高风险人员进京的方针。

进了丰宁县城，运完货，三米试图去做核酸检测。但他“排了三家医院，都没排上核酸检测”。

排不上号，着急返程的三米决定走小路返程，尽量绕开检查站。遇到一些路上和村庄里的检查站，三米会解释自己不是从疫区过来的，说一些“好话”，有时候还会给50块钱过路费。

绕路还好，堵车是最让三米头疼的。土路堵车，高速路也堵车。根据河北省高速出行信息服务网，从交通管制开始，几乎每个路段都标注了“疫情防控”“车流量大”“管控车流量”等异常原因。

困于疫情的环京货车司机：4小时的路程走了五天六夜

和三米一样，这一天开始，很多不在疫区的河北籍货车司机也都被困在路上。公开报道显示，1月6日起，河北境内多条公路封路，山西、陕西、新疆等多地对河北牌照车辆和途经河北车辆进行劝返。

短视频平台上有多段河北货车司机发布的内容，表达着差不多的意思：大家都是在为生活奔波，请善待河北司机。湖北有疫情，河北让过；山东有疫情，河北让过；东北有疫情，河北让过；北京、天津有疫情，河北没啥说的，更让过。为什么河北有疫情，车不让过？

三米是最近才贷款买的货车，“一个月还得还将近2000元的车贷。”他算了一笔账：这趟到丰宁的运费是800元，单程油费过路费不到300元。空车回也就只能赚将近300元，如果有返程货源，一趟往返则可以挣到900多元。但这一次，三米空车而归，尽管他一省再省，累了就在车里休息，五天里除非不得已，基本不住旅馆。最终住宿费、吃饭和油钱他花了1000多元。

“亏了！”三米说。

和三米一样，很多司机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，都背负着沉重的房贷、车贷债务。《2020年中国卡车司机调查》显示，2020年第一波疫情期间，依旧有24.6%的卡车司机跑车。除了运输抗疫物资的原因以外，“挣钱还卡车车贷”“挣钱还房贷”与“挣钱养家”是卡车司机仍在跑车的三个主要原因。其中，39.2%的卡车司机需要偿还至少两项贷款。

困于疫情的环京货车司机：4小时的路程走了五天六夜

货运限制老板们的想象

“拉不进来货，也拉不出去。”老板娘张小月在香河家具城里经营酒店用品，她说，“就指着（过年）这会儿挣点钱呢，去年四月刚让开，有的人租金和本钱都没挣回来。”

疫情影响的不止是三米这样的货运司机，还有指着他们往返运货的家具城老板们。

老板们记忆中过年前熙熙攘攘的人群，只能成为一种想象。本来年前三个月是旺季，现在各个展厅里、家具城的街道上几乎都没什么人。

香河家具城在华北地区家居业很有名，总面积300万平米，参展企业7500多家，年客流量可以达到650万人次。“当地人买的还在少数，主要是天津、北京、唐山的散户比较多，批发的也不少。”张小月说，一般散户都会自驾到家具城来看货物的品质和价格，再通过物流寄回去。

“现在很多地方婚礼都取消了，以前还有过年换家具的，今年都没有了。”张小月说，“再说，也过不来。”

北京到河北的交通管制，不论是省内还是省外，即便是廊坊没有确诊病例的时候，香河家具城的新客户都很难进入城内采货。

不但新客户进不来，很多上游货源也到不了，“经过北京的货基本别想了，基本不可能运来。”张小月很多产品都不是家具城内部生产的，需要北京以及很多南方的货源。

拉不进来的是新客户和货源，拉不出去的是老客户的订单。

除了经销部门和物流部门，香河家具城还有一些家具制造厂没有停工。工人多数是来自于湖南、江西、安徽等地的外地人，人们着急回家过年，怕最后出不去，有一部分工厂已经停工。

不过多数工厂还是没有停工的，主要是旧有订单没有做完。但是，做出来也发愁：怎么运出去？

香河家具城主要有三种方式向外运输货物：物流、快递还有个体户。现在订单数量也不多，很多公司选择提前放假。1月2日以前，订单不管多少，都能一天直接物流发走；到1月11日，单量即便少了很多，物流那边还是忙不过来，得排出时间，分批发。

随着物流逐渐关闭之后，制造厂还想着可以找像三米这样的个体户往外拉货。但即便“三米”们可以往外拉，一天路程走五天六夜，是否能够满足下游产业的需要呢？

“让大卡车跑起来”

2021年1月11日，中国工程院院士张伯礼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，河北总体疫情基本稳定，“初步排查清楚、初步抑制、整体可控。”

这情况显然与去年2月底疫情形势相似，彼时全国已开始复工复产，制造业面对的主要问题就是：由于交通和物流管制，产业链上下游无法打通。

这一点在香河体现得也很明显，现在香河家具城既是一些产品的销售部门，也是一些产业的上游生产部门。随着河北石家庄、邢台疫情的发展，香河到京津的路都被管制，货源无法进入，货物也无法流出。即便是本省的市场，运往唐山、保定等地的货物，也同样如此。

交通管制是货运物流恢复的一个难题。“现在主要是每个大站都检查，再堵车，就会很慢。”一位河北籍物流工作者说。去年第一轮疫情快要结束时，某汽车零部件厂负责人也对媒体表示：控制客运可以理解，但希望政府能够放开企业生产的货运物流。现在物流停滞，只能逼企业自己想办法出去采购，也增加了风险，而大的物流企业更有能力集中做消毒防护工作，得“让大卡车跑起来”。

让大卡车跑起来，对于物流至关重要。根据《2019年交通运输行业发展统计公报》，中国内地的公路运输完成营业性货运量343.55亿吨，相当于全部货运量的75%。而第一轮疫情基本稳定后，随着物流和交通的基本恢复，中国制造业PMI指数也迅速从2月的35.7%，增长到3月的52.0%。

除了交通管制对于货运放宽的政策考量外，物流的恢复还需要参考更多货车司机的经济利益和安全需求的情况。简单来说，“三米”们愿意继续工作吗？

参考去年第一轮疫情期间货运司机的复工情况，由于市场的萎缩，货运定价上不去，货源也很少，另外还有局部疫情的安全风险，司机继续工作的刺激不够。《2020年中国卡车司机调查》显示，疫情期间司机不愿意出车的原因，“出于安全考虑”竟然排不到前两位，司机不愿意出车的首要因素是“运价低”（60.7%）。

“明天的事不能确定。”张小月说，整个行业怎么发展，如何给予货运便利，这些话题离她有点远。但如何能让“三米”们跑起来，帮她把货运出去，这是最现实也最迫切的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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